一、天涯海角:石壁上的千年谜题
在海南岛最南端的沙滩上,几块巨礁迎着太平洋的风浪巍然矗立。其中一块巨石上,”海角”二字深深刻入岩体,笔力遒劲,仿佛与海浪的咆哮声共鸣了数百年。每当游客驻足于此,总会仰头凝视这两个字,问出那个经典的问题:这究竟是谁写的?
答案藏在清康熙五十三年的海风中。时任崖州知州的程哲,一位颇有文名的官员,在一次巡访中登上这片荒芜而壮丽的海岸。他被眼前天地相接的景象震撼:碧海倾泻至天际,巨石如哨兵般镇守国土南端,浪花碎成雪沫又归于无形。古人云”天之涯,地之角”,而这里,正是华夏文明认知中真正的”尽头”。
程哲心生感慨,命人备墨研砚,提笔在最大的一块礁石上挥就”海角”二字,与附近另一石刻”天涯”遥相呼应。
但历史总是喜欢为传奇蒙上薄纱。尽管程哲题字之说广为流传,仍有学者提出异议:或许更早的唐宋时期,已有贬谪至此的文人留下墨宝?毕竟苏轼当年谪居海南时,就曾写下”他年谁作舆地志,海南万里真吾乡”的诗句。然而现存最早的确凿记载仍指向程哲——康熙年间的《崖州志》明确记录了这一事迹,岩石的风化程度也与三百余年的时间吻合。
这两个字之所以引人遐想,恰恰因为它超越了”题字者是谁”的考据问题。它们是中国古代文人将地理空间转化为诗意空间的典型代表。古人眼中的”海角”不仅是地理界限,更是情感与想象的边界。多少诗人用”天涯海角”比喻生命的漂泊与情感的坚贞,而程哲的题字,正是将这种文化意象永久锚定在了真实的大地上。
二、从石刻到心刻:文化符号的现代蜕变
倘若程哲穿越到今日,或许会惊异于他随手题写的两个字如何演变成了一个文化现象。上世纪80年代,”天涯海角”成为海南最早开发的景区之一,这两个字也从单纯的石刻升级为爱情誓言的地标。新婚夫妇必来合影,恋人将名字刻在周边的椰树上(虽然后来被禁止),甚至出现了”走到天涯海角也要在一起”的流行语。
这种演变绝非偶然。”海角”二字天然带有浪漫的悲剧色彩与永恒感——它既暗示着遥远的距离,又蕴含着突破阻隔的决心。这种矛盾张力恰好契合了中国人对爱情的想象:既相信”两情若是久长时,又岂在朝朝暮暮”的豁达,又追求”在天愿作比翼鸟,在地愿为连理枝”的羁绊。
更有趣的是数字化时代赋予的新生命。当网友在社交媒体打卡”天涯海角”,配上”终于走到了世界的尽头”的文案时,这两个字又变成了个人叙事中的里程碑符号。它不再局限于情侣意义,而是延伸至人生旅途的隐喻:高考生写道”拼搏到天涯海角”,创业者说”要把产品卖到天涯海角”。
而关于”谁写的”这个问题,也悄然改变了含义。如今游客的发问,很少是真要考据历史,而是试图与遥远的书写者建立精神联结。当我们用手指抚摸石刻的凹痕,仿佛能感受到程哲当年面对苍茫大海时的心潮澎湃。这种跨越时空的共情,让冰冷的石头变成了有温度的文化媒介。
事实上,”海角”二字早已不属于某个具体的书写者。它是无数旅人情感的投射,是文化记忆的层积,是中国人对远方永恒向往的物化象征。或许有一天,风化作用会让石刻逐渐模糊,但这两个字已经深深刻进了一个民族的文化基因里——就像海浪永远会拍打那片沙滩,人类永远会向着看不见的彼岸眺望。